新诗争议
□ 官之端
题记:
须知,写诗和读诗乃生命之本能。
——叶嘉莹
2015年4月23日是第20个“世界读书日”,中央电视台黄金时段举办了一个高规格的颁奖庆典,为优秀图书、优秀出版社颁发奖项,涉及科普、人文、文学、少儿等各类好书,但没有诗歌。92岁高龄的叶嘉莹先生的《人间词话七讲》,意料之中获奖,除此之外,再无涉及诗歌类作品获奖。这又触发了我对现代诗歌的思考。
关于现代诗歌,曾有权威人士信心满满:“诗词中国,根深叶茂”;也有权威人士说,现代诗歌只是一种“小众艺术”,一本诗集,一种诗刊,能印到千份就算多的。我个人比较赞同后者的观点。这个看法是我喜欢读诗、抄诗、关注诗坛动态而得出的结论。一位哲人曾说,如果两个人都读了同一本书,那么他们就有了共同的话题。我希望说出自己的看法与人切磋,以求得雅正。古人云“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在中共中央、各民主党派中央大力倡导全民阅读的当下,能展开就某一话题的讨论,无疑是推动全民阅读、深入读书的良方。
一、新诗远不如古代诗歌
新诗发轫于“五四”前夕,从1917年2月《新青年》第二卷第六期发表胡适的《白话诗八首》开始,我国的新诗创作已经走过98年难忘的历史进程。前30年,我国诗歌界相继产生了众多艺术流派和各具风姿的代表作者。凡是受过中等教育的人都知道胡适、刘半农、郭沫若、冰心、徐志摩、闻一多等诗人的代表作品或著名诗句。新中国诞生后,比较活跃的老诗人艾青、臧克家、何其芳等和初登上诗坛的青年诗人闻捷、公刘、白桦、顾工等都相继有诗作问世。之后由于政治运动接连不断,阶级斗争决定一切,人们渐渐习惯于向“共识”靠拢,不敢“标新立异”,诗坛沉寂了。但隔海相望的台湾,新诗色彩纷呈。台湾不少新诗诗人来自大陆,浓郁的“乡愁”成了他们不断吟唱的主题。余光中的《乡愁》,洛夫的《边界望乡》,舒兰的《乡色酒》,都不止于个人一己一时的感叹,而是艺术地揭示了“血浓于水”的永恒价值。至今读来,仍让人热血沸腾。粉碎“四人帮”之后,缄口失声的诗人纷纷唱起“归来的歌”,它们多半深沉、冷峻,达到感性和知性的交融,有的还具有一定的哲理性。女诗人舒婷的朦胧诗,融入了西方现代派表现技巧的北岛的《回答》,那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也都流传甚广,影响深远。海子与顾城的死,为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诗歌之死,写下了阴郁、沉重的注脚。北岛在《波兰来客》中伤感地怀念起九十年代以前的生活:
“那时我们有梦
关于文学,关于爱情
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如今我们深夜饮酒
杯子碰到了一起
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而伴随着网络文本的兴起,草根诗人异常活跃,而昔日诗人甚至开始宣告诗歌已死或文学已死。在大众文化里,“文学青年”曾是个让少男少女眼前一亮的词汇,渐渐被缩略为“文青”,甚至带上了贬义的色彩。总而言之,如今经济繁荣、社会进步,城市乡村越来越美“每天不一样”,可新诗的进步却不如人意,远远达不到历史水平。无论是高等学府的学院派诗人,还是为数众多的“草根诗人”,都暂逊于古代诗歌。这并不是拿享誉世界文坛的唐诗、宋词来要求当下,即使是拿《诗经》中的民歌“国风”、汉代乐府民歌以及古代无名之辈的诗作,天赋诗权,草根发声,那也是如今的诗远远赶不上的。
二、从获奖作品看当下诗歌水平
从好几年前开始,大学生中就流行“三行诗”,即用三行文字来表达心中的爱,所以也称“三行情诗”。2013年11月8日武汉大学文学院公布了微诗歌——武大第二届“三行诗”大赛获奖作品:
螃蟹在剥我的壳,笔记本在写我。
漫天的我落在枫叶上、雪花上。
而你在想我。
这首诗表达了“如果世界倒转,你才会想我”的思念之情,凄婉哀怨,让人神伤,可以说是一首好诗,网友高呼“感动”。
令人不解的是同样的构思又出现在香港。香港中文大学《独立时代》“微情书”征文大赛一等奖《你还在我身旁》,构思与武大的“三行诗”如出一辙: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
蒲公英种子从远方飘回,聚成伞的模样,
太阳从西边升起,落向东方。
子弹退回枪膛,
运动员回到起跑线上,
我交回录取通知书,忘了十年寒窗。
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
你把我的卷子答好名字,
关掉电视,帮我把书包背上。
你还在我身旁。
这首诗似乎是扩展了的“三行诗”,和武大的诗都让人联想到汉元帝时代昭君出塞临行前,在大殿之上吟唱的那首乐府民歌《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
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多么热烈的爱情表白,一口气连举五件事来发誓,说明除非山川崩竭,天地毁灭,爱情不会终止,读来的确让人震撼。所以这首诗流传两千年而不衰。再说武大、香港的获奖者,当然也很好,但是并不新,觉得只不过是改头换面的《上邪》而已。
见识了大学生的获奖作品水平,再举“鲁迅文学奖”的例子。2014年的第六届鲁迅文学奖,唯一的获奖作品是诗集《将进茶——周啸天诗词选》,那水平竟连大学生的水平都达不到,缺乏文采和诗意,难怪被喻为“打油诗”呢。
将进茶
(余素不善饮,席间常以太白相诮,退而作《将进茶》。)
世事总无常,吾人须识趣。
空持烦与恼,不如吃茶去。
世人对酒如对仇,莫能席间得自由。
……
诸公休持无尽藏,珍重青山共绿水。
这可是中国四年一次的鲁迅文学奖的唯一获奖作品,实在是乏善可陈,也缺乏古体诗应有的含蓄优美。难怪获奖消息一出,便引起轩然大波,话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网上晒出周啸天以前的诗《邓稼先》之后,又留下了一句更俗的诗“不争馒头争口气”,这竟然成了周啸天的标签了。
邓稼先
炎黄子孙奔八亿,
不蒸馒头争口气。
罗布泊中放炮仗,
要陪美苏玩博戏。
著名作家方方就明确表示不看好周啸天的诗。《读书》杂志是非常严肃和权威的刊物,有学者也撰文评说这样的鲁迅文学奖“气死鲁迅”。四年一次的鲁迅文学奖唯一获奖的作品就是这种水平,还能指望当代的诗歌能有什么高水平呢?
三、有些诗歌晦涩难懂,难获好评
读诗本来就不是一件易事。有些名气不小的诗人,有些被反复转载的诗歌,却让人不知所云,根本读不懂。例如台湾诗人林亨泰的诗《二倍距离》就是如此:
你的诞生已经
诞生的你的死
已经不死的你
的诞生已经诞
生的你的死已
经不死的你……
你读懂了吗?2010年全国名校自主招生考试,某高校特色模块考试的作文题是,要求对这首颇具后现代色彩的诗进行鉴赏。有考生称,他读了30遍都没读懂。我教书四十多年,课内课外都在阅读,一日也不敢怠惰,居然还读不懂这种诗。连教了一辈子语文的人都读不懂的诗,还能指望全民阅读的时代有多少人敢读它、爱读它、吟诵它呢?难怪诗坛寂寞,诗人寥落,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哪能不寂寞、不寥落呢?
好诗都是有生活的,好诗不需要故作高深。《新民晚报》10月10日刊登2014年全球华语大学生短诗大赛特等奖的作品,就是一首触及当下、抒写真情的好诗,题目是《过故人庄》:
我在外面流浪,回来时
故乡瘦了一圈——
墩子叔走了,门前的池水
干了一半。
屋后驼背的柳树
头发散落了一地
老房子蹲在坟边,屋顶上的云
仍在风中奔跑。
不说多少美丽的故乡、精致的村镇在飞速发展的开发建设中消亡了,就说武汉市郊的那许多村庄、河流、茶山、渔场和学校,60年代我们曾在那儿播洒青春、汗水、知识和爱情的地方,也随着轰鸣的开发建设的机械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又岂止是“瘦了一圈”、“干了一半”。
四、毛泽东不喜读新诗
我个人认为毛泽东的古体诗、书法、政论文是造诣颇深的三项。他不喜欢读新诗的话至少说过两次,绝非妄言。1958年3月23日,毛泽东在成都会议上曾说:“我反正不读新诗,除非给我一百大洋。”话虽幽默,却值得思考。1956年夏天,毛泽东在武昌与人谈诗时又说:“旧体诗源远流长,不仅像我们这样的老年人喜欢,而且像你们这样的中年人也喜欢。我冒叫一声,旧体诗词要发展、要改造,一万年也打不倒。因为这种东西最能反映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的特性和风尚。”
两次谈诗的话都是在五、六十年代。五、六十年代大跃进产生了新诗集《红旗歌谣》。毛泽东不读新诗至少也包括这部新民歌集。我想,毛泽东几次三番说他不喜欢读新诗,无非是希望人们多读经典的古代诗词,从中汲取丰富的营养和宝贵的创作经验,写出高质量、高水平、典雅优美的新诗来。
正说着新诗呢,又传来了诗人汪国真因病去世的噩耗,又一个优秀的诗人英年早逝,他还只有59岁。汪国真的代表作《热爱生命》有几句诗,借来形容新诗未来的道路,十分妥当:
我不去想
是否能够成功
既然选择了远方
便只顾风雨兼程
(作者为洪山民革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