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武昌首义南湖寻踪
□ 简兆麟
震惊中外的武昌辛亥首义,其前前后后都与南湖发生过关系。这里的南湖,主要指武汉市洪山区辖区内的南湖西滨、武昌起义门外的长虹桥东南一片地区,是个历史性地名。
1895年,张之洞在湖北编练新军。新军较之满清的旧式武装,确有其新之处,主要表现在:第一,废戈矛土枪,代之以新式后膛枪、克虏伯大炮;第二,训练、编制仿效欧、日军队;第三,淘汰老弱和兵痞,补充新的成分;第四,指挥官多由军事学堂出身者担任;第五,士兵文化水准显著提高。如1905年新军在湖北的黄陂县募兵,入伍的“九十六人中,就有十二个廪生,二十四个秀才”。知识青年占有如此高的比例,是以往任何旧式军队所没有的,也是同属新军的袁世凯的北洋军难以匹敌的,这就为新军接受新思潮提供了条件。1908年,湖北新军被编为第八镇(相当于师)和第二十一混成协(相当于旅),其步三十二标(相当于团)住武建营旧址即今华科武昌分校内,炮八标以营为单位主要驻扎在窑湾(即今湖北省农科院)一带,骑八标则依巡司河分布在今马湖、李家桥一线,南湖成为武昌城外军人云集之区。
湖北的革命党人,吸取了孙中山、黄兴在南方组织会党起事多次失败的教训,都主张从鼓动军队入手,除派遣有志青年潜入新军,实行“抬营主义”,湖北党人在宣传、组织、发动新军方面,作了长达八年以上的艰苦卓绝的努力,为辛亥武昌首义的爆发,作了扎实的准备工作。南湖一带,自然成为重点工作区域。例如同盟会中区支部长余诚,因鼓动军队,数次受到朝廷通缉,亡命日本。1908年秋,长期奔走革命积劳成疾的余诚被人护送回国,他虽然身在病中,仍特别重视军队的工作,在他的推动下,军中的革命组织有了更迅速的发展。有一次,余在南湖某炮营宣传发动,不幸被督署的巡捕营侦知,受到追捕的余诚在士兵的掩护下逃出营栅,怎奈巡捕循踪追击,余只得跳进南湖逃生。他在湖中泅渡、藏匿了整整一个晚上,因天寒水冷,脱身以后余病势更加沉重,竟至卧床不起。1909年1月10日,余被人护送回麻城原籍,2月5日与世长辞。又如武昌首义十八星旗的绘制者赵师梅,首义前在武昌昙华林中等工业学堂电机科就读,他是党人中的秘密交通员,主要负责与南湖炮队的联络送信工作。到武昌起义前夕,秘密革命团体共进会在军队中约有会员一千四五百人,并有着严密的组织分布。南湖驻军中,步队第三十二标共进会代表李成牧,参议刘雄亚,第一营代表洪春迋,第二营代表白汉臣,第三营代表钟世友;马队第八标代表祁国钧,第一营代表张镇芳,第二营代表沙金海,第三营代表彭超衡;炮队第八标代表徐万年,参议孟发承,第一营代表胡兴盛,第二营代表王鹤年,第三营代表陈天寅,多为共进会骨干会员。另一重要革命团体文学社,也同共进会一样,在南湖驻军中秘密发动,建立了严密的组织,如步队第三十二标代表单道康,第二营代表孙长福,第三营代表潘五峰;马队第八标代表黄冠群,副代表熊伟,第一营代表黄维汉,第二营代表喻连元,第三营代表颜正朝;炮队第八标代表黄驾白,副代表李慕尧。极少数人共进会、文学社都参加了。据统计,武昌首义前夕,新军中的革命党人当在五千之数,南湖占到两千以上。因南湖驻军中有着良好的革命基础,武昌首义原拟在这里打响第一枪。
1911年9月23日,党人中一些重要人物在武昌雄楚楼十号刘公家中开了一个小型会议,研究了举事的领导人选问题。第二天,又在武昌胭脂巷十一号胡祖舜家召开大会,讨论决定了起义的大体日期及起义后的军政领导机构,制订了起义计划。
9月24日会议,从上午十时开到下午一时,就在会议期间,南湖炮队发生事变。
原来,炮标第三营士兵梅青福、江锡玖请假离营,同棚兄弟为他们治酒饯行,正当猜拳行令、兴高采烈之际,排长刘步云斥责他们不该酗酒,要加以惩处,引起士兵公愤。双方剑拔弩张,党人士兵霍殿臣、赵楚屏等一时兴起,竟拥入军火库内,拖出大炮,填入实弹,准备暴动。由于附和的人不多,霍、赵数人见状逃走。第八镇统制张彪得报,令马标统带喻化龙派队弹压,并追捕逃走发难士兵。炮标党人代表孟发承向共进会负责人孙武紧急报告了事情经过,说事态严重,主张立即发难。但当时参与24日大会的人多已散去,没有走的人不敢决断,只得仍按原定计划作起义的准备。但南湖事变已引起湖北当局的警觉,当天即召开了文官知县以上、武官队官以上的紧急会议,决定军队提前过中秋节,节日不放假;各军营所存枪炮的机纽拆卸,连同各种子弹一并缴送楚望台军械总局“慎库收藏”;所有标统以下、排长以上军官,每日一律驻营歇息,不得擅离。各军营内气氛异常紧张,武汉三镇军警巡查频仍,而起义时间,曾由军事指挥部暂定10月6日,即阴历八月十五日湘鄂两省共同举事。后湖南焦达峰于9月25日派人函告“准备不足”,“请展缓十日”,遂决定10月16日湘鄂两省同时发难。就在这紧急关头,10月9日下午发生了汉口宝善里机关爆炸。
受伤的孙武被人送往法租界同仁医院就医,他在转移前,邓玉麟赶到了医院。孙武说:“宝善里失事,机密全泄,名册抄去,清吏必按名搜捕,只有马上动手,还可死里求生。”让邓玉麟马上过江通知武昌小朝街军事指挥部,请立即行动。
武昌小朝街八十五号军事指挥部,刚刚开罢说服各营代表同意将起义日期延至阴历九月底会议的刘复基、蒋翊武,得邓玉麟等宝善里失事的报告,立即紧急商议,取得于当晚即10月9日夜半发动起义的一致意见。刘复基当即起草起义通知,对起义事宜作了部署。通知的第一条规定:10月9日即阴历十八日夜十二点钟城内外同时起事,以城外(南湖炮队)炮声为号。
通知拟定后,蒋翊武令人抄写若干份,派同志分头向标营代表及机关传递。晚十时以后,向城内各军营革命党人通知完毕,邓玉麟偕徐万年、艾良臣,各持炸弹一枚,拟出文昌门往南湖炮八标。不料城门戒严,不能出城,三人返回,将炸弹弃置道旁沟内,才相继混出城门。到南湖已是深夜十二时,营门紧闭,不得入。邓与徐、艾分路逾墙而入,避开巡哨,悄悄叫醒同志,乃引至马房,召集代表蔡汉卿、孟发承、王鹤年、杜鼎、王广聚、张抚国,告以汉口总机关败露。怎奈已是凌晨,队伍难于集合,且炮兵需有步兵掩护,城内步兵未动,炮兵亦不敢单独行事。这样,10月9日夜城内等待城外炮声,城外等待城内枪声,均不敢贸然发难,以致未能如期举事,南湖炮队未能打响首义第一枪。
这个恐怖之夜,被捕的彭楚藩、刘复基、杨洪胜连夜遭到审讯,于10月10日凌晨5时被斩首于督署东辕门外。其他被捕的党人骨干和居民达四十余人,10日清吏更是大肆搜捕,直到晚上7时45分,城外塘角辎重队点起第一把火,城内工程第八营打响第一枪。驻南湖炮八标见十字街火起,诸同志“当拖山炮一尊至小操场燃放,表示响应。”第三营左队孟发承、梅青福等拖炮两尊,第二营中队徐万年、王鹤年、蔡汉卿等拖炮两尊,同时先行出发。王鹤年等还撬开了火药库,夺取炮弹。所有共进会、文学社同志都拥到操场站队集合,并连发三炮,意存观望者此时也加入起义行列。炮八标统带龚光明在北方观操未回,管带卓占标、杨起凤逃走,管带姜明经和队官张文鼎、蔡德懋、尚安邦、柳柏顺等随军反正。炮八标全标起义,进城后,在中和门城沿置炮六尊,向督署猛击。余炮布置楚望台高地、保安门、蛇山数处,对光复武昌发挥了重大作用。南湖第三十二标此时留营的只有四百多人,标革命代表孙长福,同炮标孟发承、马标祁国钧曾在巡司河商定三标一致行动。晚8时,塘角火起,城内枪声大作,三十二标党人郑文斌、王文鹏在厨房纵火响应,戴鸿炳在操场吹哨集合,各营留守人员皆出,当由单道康、戴鸿炳、孙长福、包克健等率领入城。队官楚荣和赵怀仁,因平日仇视革命,见状逃走,标统孙国安率残兵百来人跑到李家桥地方,士兵被党人劝回,孙国安只身逃走。南湖马队第八标,第一营住武建营对面、巡司河东岸的地方,第二营驻李家桥,第三营外调。另有第二十一混成协所属骑兵第二十一标,仅成立一营,原驻南湖,后移驻应城,未能参加起义。马八标参加革命活动的士兵占到全标百分之七十,但没有一个官长加入。祁国钧等积极准备行动,待塘角火起,马队各单位即由祁国钧、沙金海、喻连元、刘国佐等率领,随炮队之后出动,驰入中和门,加入战斗,成为战火中的“传骑队”。其标统喻化龙不肯反正,率残部逃到李家桥,士兵不愿跟他走了,喻只身逃往江夏。
首义以后,逐步攫取副总统、湖北都督高位的黎元洪,和极少数蜕变的党人相互勾结,其倒行逆施种种,激起了党人的愤恨。革命党人顾斌、罗子达等人潜来湖北发动军队,组织暴动,立刻得到南湖骑兵旅的支持。该旅旅长阙龙,二标标统周葆青及一二三营管带诸官佐,都系党人同志,故一律赞成倒黎。他们在武昌城内扎珠街十一号设立秘密总机关,在汉口和汉阳设立秘密据点数十处,积极在武汉的下级军官和士兵中做串连发动工作,广泛宣传“袁、黎不死,即不能真正享共和之幸福”,号召官兵们“仇杀民贼”,“除暴、安良、定国”。倒黎起义拟在首义周年纪念日发动,计划以南湖骑兵旅为主体,推马队教练官、老牌党人刘国佐为司令,陈启胜为参谋长,届时由起义门攻入城内。城内第一、第四师及黄陂驻军即时响应,“先行推倒都督并军务司,然后再夺取政权”。不料起义计划被无意中泄露出去,有人在某茶馆宣传鼓动士兵时透露了起义时间及秘密机关,为侦探所侦知。9月24日晚9时,黎元洪派宪警包围扎珠街总机关,捕获顾斌、顾开文、罗子达、罗子常等十余人,连夜处决。同时派兵包围了武昌城内某军营,强行收缴武器,传讯、拘押过激士兵。有士兵逾墙出营,向南湖马队报告消息。深夜一点钟,马队中的革命者得知城内机关破坏的消息,决定提前起义,效法一年前工程营的榜样。第二营管带钱某“即自掌号”,纠合全标官兵演说,云机关已破,不如趁此时攻入城内,有某标某营可为接应,决不至于失败。标统周葆青表示附和,遂率全军出动,行列整齐,马步参差,浩浩荡荡,直扑起义门,结果遭到预先埋伏在起义门外的蔡汉卿部的伏击。义军官兵奋起反击,双方激战三个多小时,义军死伤惨重。天亮前,城内唐克明部从它门绕出,向起义军背后发起攻击,义军不支,尸体枕籍至长虹桥,标统周葆青及钱某自动投案,余众溃散。黎元洪下令追捕起义士兵,“遇有马队中人,格杀无论”,营长以上军官都有杀人权。天亮以后,接到命令的炮营包围了马队,将不愿参与起事、留在营中的马队士兵毙杀十余人。适蔡汉卿率部至,误以为炮、马兵又要纠合闹事,一声令下,又毙杀炮兵数十人。南湖马队起事,死难千人以上。党人中蜕变的第二师师长蔡汉卿,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他在首义前只是一名炮兵随营学堂的学生,这位以南湖炮队起家的民国新贵曾对黎元洪说:“给我四十把大刀,保证把革命党人杀尽。”如果南湖是一面镜子,则南湖这块浸透了鲜血的土地,折射出来的便不仅仅是辛亥首义的辉煌。
(作者为洪山民革党员)